最初,什麼都沒有,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充斥其中。
無垠的空間沉默死寂,空蕩蕩的激不起一絲漣漪。
什麼都沒有。
靜謐無聲的黑暗,沉寂了一段長久時日的混沌後,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響,打破了固有的寂靜──
鏘!
喀啦……
細微的聲音隱隱自虛無的角落響起,重複著空虛的回音,破碎地恍若錯覺一般,令人聽得並不真切。
錯覺,卻沒有停止的跡象,就這麼持續不斷地作響,直至變得清晰可見──
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……
不久,聲音的源頭開始產生分裂、聚集,且愈擴愈大,逐漸由紊亂嘈雜轉化為規律,持續不斷地干擾著黑暗的寧靜。
直到一切就序,一座耀眼嶄新的齒輪塔出現在黑暗之中,無人操控獨立運作,彷彿理所當然般地在這虛無之處獨自矗立。
這裡,是世界的背後,位於無人能觸及的黑暗裡,牽引著世界的轉動。
※
單一存在運作的空間,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。
大大小小的金屬齒輪規律地持續轉動。長久以來不曾變化的單調旋律,一再不斷地重複再重複,亙古不變……
本應如此的。
然而,那看似永無止盡的規律運作,卻不知從何時開始,原本平滑順暢的轉動聲中,突然出現了斷斷續續的突兀雜音──
喀啦、嘰嘰哩哩、喀啦喀啦喀啦……
本是不以為意的若有似無,卻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變得鮮明,直至教人無法忽視。
只見那座齒輪塔原本耀眼光亮的模樣已不復見,表面開始出現未曾有過的斑駁,明亮光澤逐漸被片片晦暗的赭紅鏽蝕所取代。
腐蝕,已經開始了……
在那層層交疊的金屬中央縫隙間,孤身佇立著一位長髮女孩,一身黑色的連身衣裙,襯得她那毫無血色的肌膚更顯蒼白。
淡漠的面孔微微蹙眉,靜靜地仰望那座出現異狀的齒輪塔。
它一直以來獨自支撐著世界的運轉,該是如此持續不懈、亙古不變。
但,也許是在正反相接的空間交界處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裂縫,以致滲進了來自世界的影響,使得這座齒輪塔在不知不覺間擁有了自身的人格──
不該存在的東西,卻出現了存在。
最後,那人格脫離了齒輪塔,化為人形,徹底成了不該存在的存在。
它是她的原身。即使形影分離,他們之間仍有著一道雖看不見卻無法消弭的牽引。
一直以來,她就這麼與這座齒輪塔在這黑暗之中默默相依。
望著日漸衰敗的原身,她知道,倘若它持續毀損、終至滅卻的話,她也將會跟著消失……
消失?那是怎樣的一種情境?她不知道,也無從想像,但她就是會在意,莫名的在意。
無語環視著四周無垠的黑暗,她雖明白這是無從扼阻的命運,卻無法瞭解必須步向這一切的原因。
究竟,是什麼原因造成腐蝕的?
緩緩閤上眼睫,她靜靜傾聽著齒輪的轉動聲──
喀啦喀啦、嘰哩、喀啦喀啦喀啦……
回應她的,是一如以往熟悉,卻逐漸失準的聲調。
明明本該同為一體,如今卻在形體各擁之後產生了隔閡。
即使是原身,她也漸漸無法理解它所要表達的意思。
可惜就算不懂,在這僅存黑暗的無垠空間之中,也沒有其它存在能夠幫她解答,她只能獨自持續不斷的傾聽並思索。
唯一知道的,是除了她所認知的這一切之外,還有另一個被稱為「世界」的存在。
所謂的「世界」,是由齒輪塔所代表的意象共組而成的另一個存在。
如同她是齒輪塔的人格存在,那些意象也等同於這些大小齒輪的存在。
唯一不同的是,由那些存在所組成的「世界」,位於這處無垠黑暗的背面。
那裡,是她永遠無法得知的另一個空間。
不過,既然是同為一體的存在,那腐蝕的原因,也許和「世界」那邊有所關連吧?
那麼,只要能夠到達黑暗的另一邊,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吧!
但,究竟該怎麼做?
她無語閤眼,兀自沉浸於飄渺的思緒中……
「咦?有人?」
……什麼?
那道乍然出現、不屬於自己認知領域裡的聲音,令她剎那間反應不過來。
倏然睜眼,她下意識循著聲音來源朝外望去,意外對上了一雙同樣充滿驚訝的眼眸,在持續轉動的齒輪外與她對望。
「妳是誰?」
那人好奇地瞧了她幾眼,接著抬頭打量起這座齒輪塔。
「這是什麼玩意兒?」
她不懂。
對於從那人口中所發出的聲音,她不懂其中欲表達的意義,如同她無法理解原身想向她表達的一樣,只能逕自愣在原地,不知該做何反應。
然而,聽著那股傳入耳中、和原身所擁有完全不同的音色,一抹奇異的感受隱隱自心底漾起,令她有些無所適從。
「為什麼妳會自己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?」
她沉默,怔忡的雙眸依舊直愣愣地盯著他,不語。
「……妳被困住了嗎?」
那股奇異的聲音,在一片刺耳嘈雜的齒輪轉動聲中,顯得虛無而空洞,卻令她莫名地在意。
這一切,到底是什麼?
「妳想離開嗎?」
像是怕她聽不清楚似的,那人加大了些許音量,放慢速度,一字一字地清楚說道。
……離開?
她似乎……開始能夠理解那聲音的意思了。
驀然記起先前被打斷的思緒,她緩緩抬頭望向帶著斑斑腐蝕痕跡的原身。
只要「離開」,就可以前往那所謂的「世界」嗎?
這麼一來,就能找到腐蝕的原因,找到那單靠她獨力思考永遠也無法得知的原因……
只是,到底要怎麼做,才能夠「離開」呢?
正感困惑之際,卻見那人突然朝她伸出手──
「如何?要來嗎?」
隔著持續轉動的齒輪間隙盯著對方伸出的手,她一臉茫然,不動。
喀啦喀、喀哩、喀啦喀啦喀啦……
充斥雜音的機械運轉聲迴盪在黑暗的空間中,夾雜在兩人的靜默裡,似在訴說著什麼。
「一起走吧。」
望著那人殷殷熱切的眼神,她彷彿被蠱惑了般,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他──
喀搭、轟隆、碰!
忽然間,齒輪塔重重地顫動了下。
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,令那人的表情猛地變得驚惶失措;而她,依舊是一臉不變的淡然,不急不徐地抬頭仰望發出巨響的齒輪塔。
「快出來!」
當她還在思考原身所要表達的意思時,對方已焦急地伸長手臂,不顧一切穿過兩人之間的阻隔,緊握住她停頓在半空的手──
※
……發生了什麼事?
一晃眼,她已站在不同於原先純然黑暗的地方。
放眼望去,腳下所踏的是一方破碎積塵的灰石地板,前方有一堵圍住四方的泥磚矮牆,矮牆上頭豎立著生鏽斑駁的鐵製欄杆,剝落的漆色顯示出它的滄桑。
她不明所以地朝四周張望。
原本在身旁迴盪不休的機械運作聲響突然之間消失殆盡,取而代之的是她無法理解的喇叭鳴音和嘈雜人聲。
這裡……是哪裡?
習慣性地抬頭仰望,眼中所見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金屬構造與黑暗,而是片她沒見過的、透著螢紅淡光的暗色夜空。
黑暗,消失了……
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……
隱約間,她彷彿聽見了熟悉的聲響自遙遠的空間裡傳來,模糊不清地夾雜在夜風的拂動中,令人聽得並不真切。
側耳細聽了好一會兒,她好奇地向前望去,徐步走向那阻擋在前方的斑駁矮牆,攀住豎立在牆上、搖搖欲墜的鐵欄杆,腳下借力一蹬,朝那被隔絕的外頭望去。
映入眼簾的,是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景象──
縱橫交錯、車水馬龍的街道;穿插其中、密如蟻群的人們;以及那片刺眼閃耀、幻化如晝的人造燈火……
……是嗎?
這裡,就是世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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